作者/北京之春
“庄稼一枝花,全靠粪当家。”这是在初中农业课中就学过的,可是真正到了农村与粪打了交道,有时甚至还要与粪共舞,才更能深深体会到粪在粮食生产中的重要性,体会到“粒粒皆辛苦”的深刻含义。
沈红兵是我们知青中第一个与粪打交道的,他承包了村里所有旱厕所的掏粪工作,两个粪桶,一根扁担,一个粪勺,成了他的劳动工具。这活儿就像吃臭豆腐,闻起来臭吃起来香。乍一听是个苦差事,其实真干起来,不用按时出工,自行安排时间,弹性工作,最多每天干半天活儿,就万事大吉。
沈红兵很快就披挂上阵,进入角色。
第一天挑粪的行头:一顶国防绿军帽,一个大口罩,一个风镜,一件茶色美国大兵夹克(据说是他父亲抗美援朝的战利品),外套一个长围裙,戴手套,穿雨靴,武装到牙齿,快成了防化兵。
他双眉紧锁,帽檐压低,风镜盖住帽檐和口罩之间留下的一道缝隙,眼睛暗淡无光,低着头,驼背弯腰挑着两个粪桶,晃晃悠悠,黄汤四溅。这时候,最怕见人,偏偏迎面碰上了歇晌回村的知青建军,建军问道:“红兵,吃得消吗?”沈红兵心里难受,嘴上却不能服软,一个高八度唱上去:“没问题,不就当一回农村的时传祥嘛。”两人擦肩而过,沈红兵继续自己的掏粪“征程”。
沈红兵是老红军大校的儿子,在部队,父亲有警卫员,家务活儿根本轮不到他干,更别说挑粪这活儿了,来农村前连见都没见过。
随着时间的推移,沈红兵很快适应了挑粪,帽子、口罩和风镜全摘了,手套也不戴了。挑起粪桶腰板挺得倍儿直,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穿梭于一个个农家小院。老乡开玩笑问道:“红兵,不戴口罩不臭呀?”沈红兵调侃地答道:“没有大粪臭哪有五谷香,挑粪的老汉已经闻不到大粪臭了。”
农村积肥主要靠养猪,家家养猪,户户积肥;猪归各家所有,肥由大队支配。因此,大队派专人为各家的猪圈定期填土和滑秸,待粪沤好,组织出圈,按土方定工分。
老乡常说:“农村四大累活儿:出圈、打坯、拔麦子、××”可见出圈在农活中算重体力劳动。我和同屋知青苏闽生,想探个究竟,体验一下出圈有多累,请缨出圈,合包了一个十几平米的猪圈。
这猪圈分上下两层,上面那层是猪吃睡的地方,一间透风的小棚子,里面放着一个长条石头猪食槽,几头肥猪就躺在旁边;下面就是猪的活动场所了。
我和苏闽生到老乡家里各借了一把四齿钢叉,穿上雨靴就准备操练。两人把四齿钢叉往猪圈一扔,像标枪似的插在了猪粪上,随后一起跳了下去,脚刚落圈,几头猪尖叫着站了起来,两眼死死盯着我俩。我吓了一跳,说道:“那几头猪不会扑过来吧?咱俩可是侵犯了人家的领地。”苏闽生凭着自己打猎的经验和常识满有把握地答道:“没有事,猪又不是野兽,不具有攻击性,咱们搅了它们的美觉了,还不许抗议两声,放心干活儿吧。”缓过神儿的我又说:“小猪游,大猪睡,肥猪养好了膘,就等进屠宰场吧。”“别光贫了,看咱哥俩怎么把这一圈粪扔上去。”苏闽生一边说着,一边开干了。
这圈粪有近一米厚,黄土、滑秸、猪粪便,让几头猪在圈里来来回回一踩,瓷实极了。苏闽生一脚蹬下四齿钢叉,前后怎么也晃动不了钢叉,要是硬往上撬,恐怕钢叉弯了,也起不出粪,怕弄坏了老乡的钢叉,又把插入粪中的钢叉拔了出来。他想了一下,计上心来,黄土和滑桔是一层一层填上去的,钢叉下的浅一些,角度小一点,往上撬的阻力就没有那么大了,扯开了一个口子,后面的活儿就好干多了。果然苏闽生斜着下半钢叉,双手一压叉把,半叉粪就起了出来,弯腰、凳腿、甩臂三力合一,第一叉粪终于被扔上了圈沿。
万事开头难,第一炮打响了,接着就是万炮齐轰。苏闽生和我,你一叉我一叉,钢叉在手中挥舞,猪粪在空中飞舞,不一会儿猪圈两沿猪粪堆成了小山,脚下的猪圈渐渐变深。两人汗流浃背,衣服都紧紧地粘在身上,汗水和粪水交融在一起,似灰浆洒满全身,人变成了“花大姐”。“这活儿真名副其实,累死人了。双手磨泡,两腿发软,老腰难直。"我的话匣子又打开了。
“这只是万里长征的第一步,好戏还在后面。”苏闽生答道。
“你要看我的笑话,你也比我强不到那儿去。”
“好歹比你多吃几年咸盐,这时候多吃一年咸盐,就多一把力气。不行就歇会儿,别逞强。”
“歇就歇会儿吧,看样子出完这圈粪怎么也要到擦黑了。咱们补充点能量,恢复下体力。”
两人从猪圈上来找了个树荫,也讲究不起来了,倒地就躺,从来没有体会到天当被地当床有今天这样舒服,全身刚才还紧张的肌肉瞬间得以彻底放松, 恨不得一觉睡到自然醒。
“咱们今天吃两顿饭算了,中午省了,晚上找补回来,不然这满身臭轰轰的怎么吃呀,就是吃饱了,还有劲干啊?”我躺在地上和苏闽生商量着。
“也是,上次我给玉米追肥,肩上背着一筐四合一肥(人粪、猪粪、腐蚀酸、磷肥搅拌而成),用手抓一把肥,刨一个坑,往玉米根底下追肥,有时就像鬼子渡边挖出屎粑粑雷似的,抓一手黄屎,半天喘不过气来,咬着牙才把那天的活儿干完,回到点上根本吃不了饭,不过,今天比起那天还强点,就按你说的办吧。”苏闽生答道。
“这不是灵魂深处闹革命嘛,身上臭了,心却和贫下中农贴近了。”
“反正,贫下中农能干的活儿,我们就能干;贫下中农能吃的苦,我们也能吃。这就是我们上山下乡的目的之一”
我和苏闽生你一言我一语地说着,随后各自垫着厚厚的几层卫生纸,端起军用水壶,咕咚咕咚灌了个水饱。
歇晌时间不能太长,否则,干活的激情和力量会烟消云散。我和苏闽生稍歇了一会儿,强撑着身体,从地上爬起来,脱掉了上衣,光着膀子又跳进猪圈。
我腿一打软,一个屁蹲儿坐在了猪粪上,又一个骨碌赶快爬了起来。苏闽生到底是多吃了两年咸盐,两腿稳稳支撑住了身体。但两人都远不如第一次跳下猪圈,掺入猪粪中的黄土显得更有了粘性,双脚像踩在沼泽地里,挪动一步都显得吃力了,随着圈檐上粪堆的不断增高,甩上去每一叉粪都要加倍用力,不时有甩上去的粪,因为甩得太近又滑落了下来。光着膀子的两个人,汗水冲刷着肌肤,就像变成了两面镜子,随着他们晃动的身躯闪闪发光。他们咬紧牙关坚持着,一叉叉粪继续在空中飞舞,他们的身体也在随之舞蹈着。终于我一叉登下去碰到了圈底,高兴地喊了起来:“闽生已经到圈底了。”苏闽生抬头看看猪圈两沿高高的粪堆,已经完全挡住了所有视线,两人成了坐在深井的小蛙,只能仰望天空那一抹抹晚霞。
“乌拉,我们胜利了!”苏闽生振臂高呼……。
作者简介:从小在总参军训部(训练总监部)大院长大,后随父亲到陕西韩城支左,最后又随父亲离休定居河北省石家庄市。本人下过乡、当过兵、作过营销,现已退休,在北京带孙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