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破晓,西湖还裹着层薄纱似的晨雾,白堤的柳条儿却已醒了。这些垂到水面的枝条,像极了一夜未眠的画师,趁着晨光未透,蘸饱了青绿颜料,往半空里泼洒出层层叠叠的春意。
我沿着青石板路慢慢走,新铺的条石缝里还沁着昨夜的露水。左手边的桃花开得正好,粉白的花瓣上凝着细密的水珠,远望去仿佛浮在空中的云霞,近看时倒像是宫灯上糊的绡纱,连里头的花蕊都透着光。右手边的垂柳更妙,柳条儿才抽出嫩黄的芽,被春风一逗,便笑成了一片绿烟,将堤岸笼得似真似幻。
游人们渐渐多了。穿蓝布衫的老船夫摇着橹,在断桥下慢悠悠地荡过,船头压着粼粼的波光,倒像是碾碎了满湖的碎银子。穿藕荷色旗袍的姑娘倚在石栏边拍照,鬓角别着朵新摘的桃花,倒教人分不清是花映人面,还是人面映花。最热闹的要数孩子们,攥着纸鸢在堤上奔跑,蝴蝶状的风筝忽高忽低,倒把柳浪里的黄鹂惊得扑棱棱飞起来。
我在平湖秋月的亭子里小憩。木栏杆被晒得暖烘烘的,石桌上刻着不知何年何月留下的棋谱。对岸的保俶塔影浸在湖水里,被游船划成片片金鳞。忽然听见有人吟诗,转头见是位白发老者,正对着湖山念苏东坡的"欲把西湖比西子"。他手中握着支竹杖,杖头包浆温润,怕也是伴着他看老了这湖光山色。
日头偏西时,我走到西泠桥头。卖藕粉的挑子前围满了人,青瓷碗里盛着胭脂色的藕羹,撒上金桂糖霜,甜香混着水汽氤氲开来。桥畔的晚樱开得正好,花瓣落在水面,被锦鲤轻轻衔着转圈儿,倒像是跳着胡旋舞。暮色渐浓时,湖面浮起淡紫色的烟霭,雷峰塔的轮廓渐渐模糊,倒成了水墨画里的淡墨远山。
归途中又过白堤。月光下的桃树褪去了白日里的娇艳,化作团团素影,柳条儿却越发清癯,在夜风里写着狂草。远处传来悠悠的二胡声,是孤山脚下的老艺人在拉《二泉映月》。这琴音飘在湖面上,倒教人想起张岱夜游西湖时,说那湖心亭的雪"天与云与山与水,上下一白"。
行至断桥残雪碑前,忽见石阶缝里钻出簇野花,淡紫色的花瓣沾着夜露,在月光下微微发亮。这无人栽种的野芳,倒比那些名花更懂得春的况味——就像这西湖的春色,年年如约而至,却总能在古意里翻出新章,在热闹处守着寂寥,教人看过千遍也不厌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