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明镇兽 编者:郑谅公
2025年3月10日,叙利亚民主军(SDF)总司令马兹鲁姆.阿卜迪前往大马士革,同沙姆解放组织(HTS)首领、自封“过渡总统”的艾哈迈德.沙里亚(化名戈兰尼)举行了一系列会谈,最终同此人操纵下的所谓“过渡政府”(以下简称“大马士革当局”)达成协议,宣布要通过双方成立的八个协调委员会来逐步把北叙自治政权“融入”大马士革当局。
阿卜迪觐见戈兰尼
然而,北叙和大马士革当局此后的关系便陷入了两线平行发展:
一方面,大马士革当局我行我素,在3月13日通过授权沙里亚个人专制的所谓《宪法宣言》,在3月29日又改组政府、成立了第二个“过渡政府”;而北叙方面则由叙利亚民主委员会等机构出面,对这些行动则都展开强烈抨击,称其并不代表叙利亚人民对民主、多元、去中心化未来的期望,纯属HTS的专制阴谋,不仅继续联合德鲁兹派、阿拉维派等少数族群,而且还在3月24日联合多个世俗主义党派(包括俄罗斯过去扶植过的政党)成立了“叙利亚平等公民联盟”(TAMASUK)来强化对大马士革当局的政治攻势。
“叙利亚平等公民联盟”宣告成立
另一方面,阿卜迪等人从3月20日开始同大马士革当局代表一起在协调委员会中工作,持续谈判和推进“融入”进程;北叙开始向大马士革当局控制区输送大量油气和粮食,允诺逐步无偿移交油气的控制权,甚至还提出可以移交拉卡的控制权,由此又导致北叙控制区内阿拉伯部落人心浮动,部分部落窥伺风向、开始作出反对北叙并向大马士革当局宣誓效忠的政治表演。土耳其更是对“融入”进程则态度暧昧,表面上支持,实际上却颇为猜忌。
在如此复杂的背景下,北叙和大马士革当局组成的协调委员会发现在大问题上难以着手,便试图以小见大,首先在北叙位于阿勒颇市内的飞地——谢赫马苏德(Sheikh Maqsoud)区、艾舍尔菲耶(Ashrafiyeh)区——入手,将这些地区作为“融入”的试点。
谢赫马苏德区在阿勒颇的相对位置
2025年4月1日,北叙和大马士革当局签署了如下十四条《临时协定》,来把北叙在阿勒颇市内的飞地融入大马士革当局的体系:
1、库尔德人占多数的谢赫马苏德区和艾舍尔菲耶区在行政上被视为阿勒颇市的一部分。保护和尊重这些社区居民的社会和文化身份对于促进和平共处至关重要。
2、本临时协定的规定应继续有效,直到中央协调委员会就可持续的解决方案达成一致。
3、(大马士革当局)内政部与(北叙)公安部队合作,负责保护上述两区居民,并防止他们遭受任何攻击或侵犯。
4、为了维护社会和平和公民安全,上述两区都禁止武装示威。武器应完全由内政部麾下的公安部队掌握。
5、公共道路上的工事应拆除,而主要检查站将继续由公安部队监督,直到上述两区完全恢复安全和稳定。
6、民主军应携带他们的武器撤离上述两区,前往幼发拉底河以东集结。
7、设置两个公安部队中心(类似警察局),一个在艾舍尔菲耶区,一个在谢赫马苏德区。
艾舍尔菲耶区在阿勒颇的相对位置
8、保证上述两区居民的迁徙自由。不得违反本协议而起诉任何人,除非这些人涉嫌让叙利亚人流血的案件。
9、应成立一个协调委员会,以促进阿勒颇市与北叙本部之间的迁徙和旅行。
10、应在上述两区成立委员会,以便在当地实施协议。
11、上述两区的民政机构应同现有机构相“融合”,应当向它们提供与阿勒颇市其他区的市政机构无差别的服务。
12:应释放阿勒颇省境内双方的俘虏,并交换“解放”(指推翻复兴党政权)后被俘的所有被扣押者。
13、根据有关法律,上述两区的居民在阿勒颇省议会以及商会、工会和其他部门中应享有充分和公平的代表权。
14、在中央联合委员会达成可持续解决方案之前,应保留上述两区的公共服务机构、行政机构、教育机构、市政机构和地方议会。
既然两区是试点,那么从这个《临时协定》中我们就可以看出北叙在投降方面的要价以及大马士革当局方面的出价,以及双方的妥协之处:
首先,目前北叙在阿勒颇控制的土地并不止上述两区,还包括了工业城等附近的不少地区。按照这个协定,那么两区以外的土地都要被放弃。换言之,北叙愿意放弃许多“非核心”的领土,来确保核心的库尔德族地区自治。
工业城与阿勒颇主城区的相对位置
不过,理所当然的,这些地区原本被统战的土豪,在意识到这一点后,也会提前反水,以便在大马士革当局那边争取更好的条件;原本对北叙抱有期待的群众,自然是完全失望,从而导致北叙的信用彻底丧失。
其次,民主军完全撤离上述两区前往幼发拉底河以东,带走武器、破除工事,民兵缴械,而名义上被“融入”大马士革当局内政部的公安部队(实质内部仍完全独立)则继续留在当地维持治安。
当然,这是在作为飞地的两区,在幼发拉底河以东的北叙本部,要价还会更高一些,比如除了要求公安部队作为整体编入大马士革当局内政部以外还要求民主军主力作为整体编入国防部麾下。
不过,总体原则是确定的:那就是要求在确保北叙武装力量内部独立性的情况下整体编入大马士革当局,继续在库尔德族居多的核心领土上割据;作为交换,北叙自治当局愿意削减自己的武备,解除人民群众的自卫武装。
幼发拉底河沿岸的当下态势
第三,上述两区的自治政权在形式上改编为大马士革当局的地方政权后,基本维持原来的内部组成、结构、法规、运作方式等不变,维持事实上的地方市政自治。
作为交换,大马士革当局也要给这些自治政权提供相应的资源,同时自治地区也可以“依法”(自然是大马士革当局沙里亚王朝的王法)向大马士革当局的各种机构派出自己的代表做官。
换言之,就是北叙自治政权换牌、重组后继续“依法”地方自治,还可以到中央参政,代价是交出一部分“国家权力”(比如边防、出入境管理、油气资源,等等)给大马士革当局垂直管理的机构和人员。
叙利亚(当时的)电力部长奥马尔·沙克鲁克(Omar Shaqrouq)在3月19日表示,在从叙利亚东北部库尔德人控制的油田输送了100万立方米天然气后,该国的电力供应出现了“显著改善”。
第四,大马士革当局承认库尔德族文化自治。
第五,解除封锁,在双方控制区之间实现人员自由往来。
总而言之,北叙自治政权希望通过削减武备、解除群众武装、交出部分地盘、交出部分资源和权力等代价,换取在库尔德族地区的地方自治、库尔德族的文化自治、中央层面的参政权以及经济上的发展,并且保留对残余武装力量(形式上编入大马士革政权的军警部队)的内部控制权。大马士革当局鉴于目前的内外形势,暂时也同意了这一框架,但在具体条件上仍有相当的分歧。双方依旧互相戒备。
《十七条临时协定》达成后,北叙的喉舌对此是大加吹嘘,宣布这是“民主军的完全胜利”、“叙利亚权力下放的开始”云云。然而,仔细审视之,不难发现该协定总体上仍不出宋江招安这一投降主义思路,其内核是以放弃意识形态和部分地盘、武装、资源来换取割据、做官。
马兹鲁姆等人有做宋江的趋势
他国的历史姑且不论,仅就库尔德民族解放运动的历史而言,伊朗库尔德人(马哈巴德共和国)、伊拉克库尔德人(复兴党时期自治区)就可谓前车之鉴。即便获得一时的苟安,未来稳固后的沙里亚王朝又怎会放弃在土耳其人帮助下削藩的机会?到时候志丧、民弱、友尽、财匮的北叙不知又将如何应对。
而对于大马士革当局新生的沙里亚王朝而言,虽然其在改组政府后获得了欧盟各国更多的支持,但是仍面临着严重的内忧外患:
欧盟以外的其他列强依然对之态度严厉,纷纷要求其禁止外国志哈德人在叙利亚做官;以色列更是虎视眈眈,不顾土耳其提供防空保护伞,继续空袭哈马等地的叙利亚空军基地;土耳其虽然给予庇护,但开价也越来越高,且暗中仍防大马士革一手;黎巴嫩政府虽在3月27日与之妥协,但跨境的阿拉维派武装人员依然迫使沙里亚王朝把主要军力集中于海岸两省(阿拉维斯坦)。
以色列军队于4月1日推进到库奈特拉省的曼塔拉大坝。
同时,虽然沙里亚王朝在改组政府时公开吸纳了不少复兴党政权的技术官僚(包括多名2011年以前的部长),还试图通过委任持有苏菲派观点的大穆夫提来同大马士革传统派教士(过去反对萨拉菲主义和戈兰尼本人)和解,但是,经济危机仍然严峻,各地的政治情形也并不乐观:
苏韦达省德鲁兹派的割据倾向越来越严重,精神领袖公开跟北叙内强硬派唱和、批评沙里亚王朝,军事领袖招兵买马、拒绝放下武器、要求继续驻防德鲁兹派地区;在过去土耳其傀儡政权(所谓的“临时政府”)和SNA(傀儡军)控制区,“融合”仍然远未完成,当地的大部分公务员依旧直接从土耳其领取薪水,军阀也没有完成集结、整编、移防;德拉省、库奈特拉省和坦夫、帕尔米拉等地,军阀也依然维持自主,且背后各有靠山。
叙利亚德鲁兹社区的精神领袖谢赫·希克马特·希吉里(Sheikh Hikmat al-Hijri),他对沙里亚王朝的权力渗透十分警惕。
因此,目前沙里亚王朝仍难以推动中央集权,不得不默许各地割据,并尝试使用柔和手段将各派力量“融入”大马士革当局,《十七条临时协定》无非也只是如此背景下展现招安诚意的手段而已。
由此可见,双方缺乏互信,一旦力量对比有变,不说招安的大框架,双方在许多具体问题上的冲突必然激化。到时候《十七条临时协定》能否落实,就大成疑问了。如此一来,《十七条协定》的落实情况也可以说是叙利亚未来局势的晴雨表,值得进一步关注。